纪录片《人类星球》继树屋场景后再次被曝“不实镜头”，BBC撤销该片发行。自然纪录片中不乏摆拍，但其与“造假”的分界线在哪？
文/记者 刘辛味 编辑/丁林
新媒体编辑/吕冰心
在电视纪录片爱好者圈子里，有这样一句话“BBC出品，必属精品”。英国广播公司BBC的自然风光纪录片更被誉为每一帧截图都可以做桌面壁纸，享有极高的口碑。坊间甚至出现了一个新名词来形容这些因大制作、高预算的纪录片——蓝筹纪录片。然而“树大招风”，就算是蓝筹片也会惨遭下架！
在不到一个月内出现第二起造假丑闻后，英国广播公司（BBC）于4月底撤下了大受欢迎的《人类星球》自然历史系列纪录片。这一获奖的纪录片节目将从奈飞和其他25个频道以及世界各地的播出平台上撤下，BBC同时将对该节目展开编辑审查。
▲第二次被曝内容不实后，BBC选择下架《人类星球》。（来源：BBC Ne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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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BC“树屋造假门”
出品于2011年的BBC纪录片《人类星球》四月初被曝出“存在造假”。为了拍摄系列第4集《丛林-树林生存者》原始部落如何在热带雨林生存的场景，摄制组前往了巴布亚新几内亚，拍下了原始部落科罗威人建造树屋的过程——科罗威人使用原始的方法，在巨大结实的树上搭建足有35米高的树屋。
▲BBC为展示科罗威人的建造技巧，特地让这个原始部落在30米高的树上建了树屋。（来源：《人类星球》）
剧集中John hurt用着他磁性的声音说，“他们要搬进新家，……对科罗威人来说，房子越高，威望就越高。”
▲科罗威人真正居住的树屋，离地面只有几米，可防雨水和蚊虫（来源：《人类星球》）
然而，BBC新纪录片《我与部落的一年》拍摄团队来到了原来的地方，主持人Will Millard要求看看他们的树屋时，部落成员却告诉他们：当时的树屋是为节目临时搭建的，并不是他们的家。Will Millard说：“他们很担心这么多人上来，可能会踩塌地板掉下去。”
被各家媒体曝光后，BBC大方承认“违反了编辑标准”。BBC的发言人称，“BBC已经审查了《人类星球》树屋部分，发现描述部落搬到树屋居住并不准确”。
▲科罗维人居住的房屋并不高（来源：LADbible）
BBC如此拍摄的目的可能源于过去的文献中提到过科罗威人在30米高的树上建屋，但他们通常居住的房屋仅高6~12米（房屋高低确实代表着身份地位和邻里之间的关系），《人类星球》让他们住进35米高的新家，确实超出了“编辑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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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记者挖出另一不实场景
《人类星球》的第1集《海洋》记录了印度尼西亚龙布陵岛上一个2000人规模的村庄，这里土地贫瘠、生存艰难，但村民们有着另一门手艺——捕鲸。当抹香鲸出现在附近海域时，村子中的捕鲸人就会乘坐小舟迅速出动，用原始的手工制鱼叉趁鲸鱼浮出海面呼吸的时候击中鲸鱼。鲸鱼会拖着他们小舟直至精疲力竭，最终捕获成功。
纪录片中率先上阵的鲸鱼猎人奋力一击，却失败了。“本杰明的时刻到了”，观众随后看到另一名年轻男子跳下小舟，将鱼叉插入水中。“他成功了”，旁白说到。经历了8个小时的搏斗，他们最终满载而归。
▲本杰明飞身一跃，叉中水下的鲸鱼？实际情况是没有叉中。（来源：BBC）
然而，纪录片中并没有反映真实情况。一位美国记者找到了“插中鲸鱼”的本杰明，这位少年告诉记者：他并不是叉中鲸鱼的人。BBC随后表示，“进过审查……即使这个片段确实反映了人们是如何捕鲸的，但角色描述不准确。”BBC决定撤回已经出版发行的《人类星球》以进行全面的编辑审查。不过他们并不打算给予制片人纪律处分，因为该纪录片播出至今已经过了很长时间。
印尼这个偏远的岛屿村庄，是极少数被国际捕鲸委员会允许捕鲸的地方之一，因为他们还使用原始的狩猎方法。BBC希望记录下他们数百年来做的同样的事情，但这次彻底栽了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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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BC自然纪录片的宗旨：有真凭实据
事实上，BBC此前已经多次被指控拍摄造假。
《冰冻星球》中北极熊挖冰窟产仔的画面，画面剪辑让观众认为是勇敢的摄像师在冰冷的野外拍摄，但实际的镜头是在荷兰一家动物园里用假雪摆拍而成；《巴塔哥尼亚：地球的秘密天堂》展示了智力卡尔布科火山爆发时雷电交加的壮观景象，但这段画面中雷电景象来自另一个火山，最终画面是数码合成的；《蓝色星球2》中记录1992年装有数千只玩具小黄鸭的集装箱沉入水中，小黄鸭随着海流分散到了世界各地……其实片中的小黄鸭是人工投放的。
▲拍摄团队后来为了收回小黄鸭也费了不少功夫（来源：蓝色星球2）
▲火山爆发喷出的物质分子和大气中的分子摩擦形成了带电粒子，产生放电现象。（来源：《巴塔哥尼亚：地球的秘密天堂》）
大名鼎鼎的《行星地球2》中，在加拉帕戈斯群岛上演一段群蛇与海鬣蜥的速度与激情，经历了失去同伴，斗智斗勇，蛇口脱险，小海鬣蜥最终成功逃脱的，让观众大呼过瘾。这段故事最终斩获英国电影学院奖的“观众必看时刻”，而整部纪录片还获得了电影学院奖的专业纪实类奖，以及69届艾美奖的最佳纪录片等荣誉。但实际情况，海鬣蜥和游蛇并没有那么“激情”，制片人承认画面是由两个摄像机拍摄的镜头组合而成，被围攻的海鬣蜥与最终逃脱的也并非是同一只。
▲每年6月，刚出生的小海鬣蜥要找到“大部队”，此时也是游蛇最佳的捕猎时刻。视频为一只小蜥蜴在蛇群的围剿中惊险逃生！观看视频：http://mrw.so/5q6dJj
不过，BBC并不承认这些情况是造假。
使用摆拍手段是BBC纪录片的惯用手法之一。对于摆拍是否等同于造假，目前还没有统一的结论。BBC内部的《编辑指南》中，有关自然世界纪录片的章节里强调：
“我们播放的自然历史内容必须和其他事实内容有同等的真实性和准确性。观众不应该被他们看到或听到的东西所欺骗和误导。”
“如果节目专门记录某些知名的动物，如果无法记录所需的画面，则可能需要在不同的时间内使用额外的镜头或插入其他片段使其可制作完成，只要这些素材能表现真实的自然事件”。
“如果在野外拍摄某些动物的行为难以实现，不安全甚至危险，使用圈养动物来代替具有合理性。但我们不能声称这些部分是在影片中的实际位置拍摄的。”
指南中还提到：任何重构或者模拟，都必须由自然历史部门的负责人审阅。
▲讽刺BBC摆拍的漫画（来源：《每日邮报》）
多次陷入“造假”丑闻，让无数人感慨受到了欺骗。但说到底，这些“造假”真的是造假吗？
“树屋”剧集的花絮部分，完整地记录了摄科罗威人建造树屋的过程，也说明了拍摄的目的——展现科罗威人非凡的技巧，展现他们与热带雨林的和谐共存。
▲科罗威人娴熟的技巧令人赞叹不已（来源：BBC）
而本杰明与村民的捕鲸过程，显示了已经适应了陆地生活的人类为了生存，与海洋进行残酷斗争并最终赢了下来，是人类的伟大胜利。
▲原始的捕鲸方法非常危险，第一个插中鲸鱼的人会获得更多的“战利品”（ 来源：Kabupaten Lembata）
优秀的纪录片中有如此之多的摆拍（或者一些人眼中的 “造假”），可能是正是由观众的挑剔眼光一手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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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意的谎言”让纪录片更好看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又到了交配的季节……”，这是中国观众记忆中自然纪录片的声音。
地球另一侧的英国人，则习惯了观看由阿滕伯勒爵士（Sir David Attenborough）讲解的BBC自然纪录片。
▲BBC制片人、博物学家阿滕伯勒爵士可谓是英国的“国宝” （来源：Metro.com）
纪录片在本质上依然是电影。在展现真实故事的前提上，用先进的拍摄手法、宏伟的配乐、曲折的故事吸引观众，正是BBC纪录片的成功之处。
英国导演Simon Cade去年发布了一部短视频，介绍了自然纪录片中用来吸引观众的技巧。他谈到了纪录片拍摄中躲不开的基本问题：当拍摄者离拍摄对象很远时，录制声音很难——画面可以通过相机放大，但声音不能。
Cade谈到了通过直升机拍摄狼捕猎的例子。拍摄下来实际的背景声音是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影片制作人必须之后在场景里添加声音，模拟镜头中发生的事。
另外，《猎捕》中北极熊在雪地上摩擦的声音是用蛋糕粉模拟的，撕裂骨头的声音则是用芹菜模拟……在这些特殊情形下，录音师无法将麦克风靠近动物，但依然要呈现与画面匹配的声音，展现真实的情境。
Cade还讲了另一个例子，纪录片导演想要拍摄袋鼠的打斗过程。拍摄这类素材可能需要几天甚至几周的时间——摄影师得到的大部分画面，都是袋鼠在做些日常的，甚至是看起来无聊的事。
▲一段精彩的故事要耗费摄影师不少时间搜集素材（来源:BBC）
在等待期间，电影制片人可以得到一些可以补充镜头：隐藏在母亲育儿袋中的宝宝，两只彼此对视的袋鼠特写等等。然后他们将这些镜头结合起来，形成一个更加情绪化的场景——“故事”。
▲额外的素材让故事更丰满（来源BBC）
“几周拍摄下来，这样的场景会让视频编辑数个小时相似的内容，然后他们会选择一些能够提供最大情绪影响的时刻。”BBC纪录片中，表现动物“家庭”的故事通常会将不同动物个体的素材拼接在一起，再通过电影化的叙事，展现可能根本不存在的情节。
这些技巧可能会让一些观众觉得带有欺骗性质。但Cade认为，这些“欺骗性处理”其实很好，“如果这些节目只是一串关于动物的事实罗列，大多数人都不会看。这就是为什么拍摄者要费劲剪辑故事、使用紧张的音乐、重新创造音效——因为故事（而不是事实、数字）才是吸引我们的东西。所以，一些人觉得是“造假”的行为，依然能成为值得我们学习的东西。”
其实，阿滕伯勒很早就意识到“善意的谎言”是完成纪录片制做的必要条件。在1984年写道，“任何影片中，真实的自然都是罕有的……只有改变物种的分布，才能让观众在几分钟之内看到丛林中几十种不同的物种，显示这个地方似乎充满了生命。你得用特写镜头、得修饰声音。影片制作人想要传达的，是一种特殊体验……观众必须信任制作人的诚意。”
另外一方面，“善意的谎言”不影响我们观看影片。2013年，参与多次BBC拍摄的野生动物摄影师Doug Allan透露：大多数涉及小型哺乳动物的片段都是在受控的环境下拍摄的，但观众“感觉不到这点”。阿滕伯勒曾说，在受控情况下拍摄动物对动物来说是善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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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纪录片有多“自然”？
有时候，一些“不自然”镜头的问题不在拍摄方法上。即便我们想看完整的故事，很多转瞬瞬即逝的瞬间也难以捕捉到，而且真正的自然世界中，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适合一般观众观看的。
BBC的《猎捕》试图呈现生与死的大自然。狩猎失败的花豹只能面临饥饿。而另一个片段，黑猩猩通过团队协作捕食疣猴，但猴子被分尸的片段被剪掉了。制片人Huw Cordey表示：“我们更关注它们的捕猎行为本身。我们希望人们同情狩猎失败的捕食者，但要是看到这样的画面，大概就不会了……狩猎猴子的完整镜头血腥恐怖，这段镜头成年人都未必消受得了。”《猎捕》中的北极熊部分也做了大量剪辑，因为猎物正是摄影师本人。
另外，影响自然纪录片的还有历史的进程，尤其在人与自然交互方面。史上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纪录片《北方的纳努克》“摆拍”了爱斯基摩人的生活，因为当地人随着社会的发展逐渐脱离了原始的生活方式。事实上，捕鲸的手艺也在渐渐失传，毕竟人们都希望有更安全的谋生方式。
▲黑猩猩有时会捕猎猴子甚至同类（来源：《猎捕》）
▲生与死构成了整个生态系统，但真实世界的很多大型哺乳动物的狩猎成功率只有两成。（来源:BBC）
除了要照顾故事情节、观众感情，制片人面临的最大问题是——时间与预算。
有着高昂的预算的《猎捕》团队曾动用了75辆越野车、10架直升机、41艘船，甚至坐在大象上拍摄。然而《猎捕》为了拍摄蓝鲸仍用了2年时间，因为第1年拍摄时海水太暗。拍摄硬件手段的提升能极大改善这种情况，《蓝色星球2》动用了潜水器，并发明了一些新的技术手段。（链接http://mrw.so/4rWyQG：与十六年前的第一部相比，《蓝色星球2》采用了哪些新的摄像技术？）
▲《蓝色星球2》摄制组动用“土豪装备”，才拍到了一些珍贵的海底镜头（来源：蓝色星球2）
但是，蓝筹片的预算也不是无尽的。一位摄影师说：“当你2天后什么也没有拍到……钱已经用完了，你会有一种绝望的感觉。”
自然纪录片到底应该有多自然、多真实？借用历史学的理论，“任何叙事都不是完全真实的。”观众没必要太较真。另一方面，《泰晤士报》的专栏作家Giles Coren曾写道，“正因为电视上演的并不真实，人们才喜欢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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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人族”科罗维人
深藏在热带雨林中的科罗威人直到1974年才被一支科考队发现，他们在被发现之前，可能并不知道除了他们还有外人出现。而真正被世界所知，是70年代时两名荷兰传教士与他们共同生活后，写了关于他们语言的书。科罗威人仍以原始方式的捕猎和采集为生，针对不同动物，他们有不同的武器。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将雨林中的棕榈树研磨出淀粉类的西米，就是他们的主食。
在科罗维人的文化中，丛林和动植物有着深刻的宗教关系。种种迹象表明科罗威人是食人族，他们也承认吃“KahKhua”（在他们的文化里被认为魔鬼附身的巫师），但现代人从未见过他们真的吃人。住在树屋中，最原始的想法就来自于躲避“巫师”所引发的争斗。
尽管生活原始，聪明的他们认为继续以食人族的身份存在会推动旅游交流……
▍捕鲸是一段残酷的历史
人类捕鲸的行为可以追溯到史前时代。从最早的人工狩猎，到了机械化大规模捕杀，到了20世纪，某些种类的鲸鱼几乎被人类屠杀灭绝。从1986年起，商业性捕鲸就已经被广泛禁止了。《人类星球》中的印尼村落仍被允许使用原始方法捕猎，他们一年只能捕获6条左右，并不会影响鲸鱼种群数量。
被鱼叉击中的鲸鱼拖着渔船急奔被形容为“楠塔基特雪橇车（Nantucket sleighride）”，这也是真正狩猎的开始，捕鲸人磨炼技艺就是为此时能保持平衡。等待鲸鱼筋疲力尽是漫长的，即便被叉入多只鱼叉，这一过程中它甚至会游出上百公里，也可能会完全摧毁船只，带走狩猎者的生命。原始捕捞是一场人与鲸之间非常残酷的战斗。
商业捕鲸出现在17世纪，人们为了获取鲸鱼身上的“宝”——鲸油，到了18世纪捕鲸已成为竞争激烈的行业。科学技术的进步为捕鲸带来了高效。这是另一种残酷，那些世界上最大的哺乳动物成了牺牲品，种群数量骤减。有学者研究，20世纪的工业捕鲸保守估计造成了290万头鲸鱼的死亡。当人们在谴责日本还以科学为名义捕鲸时，苏联在二战时疯狂捕鲸的行径淹没在了历史的海洋里。
▲日本在20世纪疯狂捕鲸（来源：Hakai Magazine）
参考资料来源：
https://gizmodo.com/bbc-admits-to-faking-scene-of-indigenous-people-in-huma-1825024991
http://www.bbc.co.uk/editorialguidelines/guidance/natural-world/guidance-full
http://www.bbc.com/news/entertainment-arts-43921200
https://www.thetimes.co.uk/article/bbc-kills-off-human-planet-after-whale-hunting-fakery-scandal-3s97nszcl
http://www.bbc.com/news/magazine-32429447
https://www.vox.com/culture/2017/4/29/15470180/nature-documentaries-tricks-fake-sound
https://www.independent.co.uk/voices/bbc-david-attenborough-nature-documentaries-fake-a8291961.html#gallery
https://www.theverge.com/2016/8/15/12471540/the-hunt-bbc-nature-documentary-realism-predators-truth-and-art
https://www.atlasobscura.com/places/korowai-tree-houses
http://factsanddetails.com/indonesia/Minorities_and_Regions/sub6_3j/entry-4039.html
https://www.nature.com/news/world-s-whaling-slaughter-tallied-1.17080
https://www.telegraph.co.uk/news/picturegalleries/worldnews/7879628/The-Koroway-in-pictures-tribe-living-in-remote-Indonesian-forest-officially-recognised-as-tree-dwellers.html?image=15
出品：科普中央厨房
监制：北京科技报 | 科学加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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